科技這只手驅動了產業升級,資本則是另一只手。
依靠大量的資本,K12在線教育行業也在急速膨脹,其中“一對一”模式是這一輪資本紅利的最大受益者。不到一年內,行業內的頭部公司前后腳宣布“完成過億美元融資”,與此同時,他們在短時間內獲得了幾百萬學生,和數量過萬的“名師”。
K12在線教育一對一模式,打破了時間和地域的藩籬,平臺們的愿景也千篇一律——滿足時代對于個性化的需求,解決教育資源不平均的問題,“為偏遠地區的學生輸送了優質的師資。”
資本催熟之下,一對一行業背后的危機和亂象也開始浮現:制造出來的大量付費聽課需求能否滿足?動輒上萬的教師從何而來?鈦媒體看到了有人這樣形容:“K12平臺上兼職的大學生們,就像是馬路邊上遍地的共享單車,大量且瘋狂地制造,沒人在乎它的成本,壓榨至報廢。”
在線教育行業極高的毛利率成為資本追逐的對象,在線一對一輔導,更是被知名投資機構當作優質賽道和投資標的。
為一對一平臺貢獻高毛利率的是雙邊群體:一方是平臺上的服務者“教師”、另一方是教育產品的買單者“學員”。對比幾家主流的在線1對1平臺,一節課收費均價大概在200-300元之間,那么教師能夠拿到多少呢?平臺上的教師的每上一節課,初級階段的教師大約可以獲得50元左右的課時費,占家長所付的金額15%至25%——這意味著,至少75%的課時費進入了平臺。
毛利率越高,意味著將來盈利的可能性越大,這是一級市場的算盤。鈦媒體先后報道過的頭部 K12 在線一對一平臺,速度快的已經在三年內完成六輪融資。
“他們(平臺)除了找來學生,其他什么都沒有做。所謂的題庫和講課的PPT,也是全網可以搜得到的素材,為什么拿走了幾乎3/4的錢?” 已經從在線教育平臺離職的路同學,向鈦媒體回憶了自己在讀研期間的一段兼職教師經歷。
路同學告訴鈦媒體,最早是被上述教育機構一對一業務的宣傳口碑所吸引,再加上平臺許諾的高額報酬,收入和積累經驗可以兼得,很快就登陸平臺進行了申請。平臺快速審核通過了“沒有教學經驗”的路同學,并未參加相關培訓的情況下,平臺就給她對接了一個外地學生,進行線上授課,“就再也沒有管過我們了”。
尤其是目前,多家機構都推出了大量的首節課免費的測評課,假如沒有“轉化”成功,成本一部分需要教師承擔,他們只能0.5小時課時費,轉化正常才會發放1小時工資。
而一套試聽課下來,有責任心的教師都要做大量的準備工作。從了解學生情況、教學范圍、準備課件、上課、課后總結、填寫幾百字的課后反饋、與家長聯系互動。沒有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投入,無法完成。
在一些教師看來,這是“既要當好老師,又要干銷售的活”。
對于這些教師的困惑和不滿,某1對1平臺 CEO 則曾對鈦媒體回應,兼職教師初上崗的試聽課不可能有100%的轉化率,況且,“轉化結果不一定立竿見影,有時候過了一段時間,學生有上課的需求了,才會想起你、找到你。作為一家教育公司,立場始終是以學生第一,教師第二。”
對于收入的不滿,直接導致的就是教師的灰心與離職;部分優秀的教師,則會考慮或者收到“跳單”的邀請。
“很多家長都會在后期引導我說,要不要單獨出來做?”某一對一平臺兼職教師王同學告訴鈦媒體,大部分生源城市是連像樣的二本院校都沒有的地方,家長發現了一位合適且負責任的、還是來自名校家教,很容易認定且產生信任感,會想繞來平臺,談妥一個比較折中的價格,讓教師在QQ或微信上直接上課。
為了避免這樣的現象,在入職前,平臺會要求教師簽署私下不能授課相關的協議。當然,也有一些教師告訴鈦媒體,“很鄙視私下接單的,違背了契約精神”。
但是,對那些只為了賺零花錢而不是考慮職業長遠發展的學生而言,似乎并不在意。他們的邏輯是,既能賺到更多錢,也能教好學生,又減輕了家長的負擔,為什么不去做呢?
答案自然不會這么簡單,問題也不是機構當前可以解決的。事實上,從全行業來看,大部分在線教育公司處于虧損的狀態。依靠大量的融資輸血的公司,生存都可能是個問題。
具體到在線一對一,由于需要大量的人力資源,更加面臨規模化盈利的挑戰。公司在市場早期階段,要走下去的關鍵的是擴大市場占有率——只有教師端和學生端的質量和數量達到了一定量級,雙方才能夠從平臺上獲取足夠的益處,平臺才有可能實現盈利。
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渠道,營銷成本、獲客成本不斷攀升已經成為常態。這樣的“第一”的焦慮感,促使他們時刻緊盯市場占有率,持續大面積鋪渠道做推廣。在全行業盈利都困難的情況下,可以預想,在短期內能夠給到教師的薪資不會有太大改觀。
通過這樣大量的營銷推廣和“免費首課”補貼的結果是,獲得了大量的注冊學員。市場上最多的一家機構,宣稱自己達到了800多萬的注冊學員。
要滿足這些龐大數量學員的需求,當務之急就是擴大教師庫。然而,優質師資是稀缺資源,他們也更傾向于獲利更高的大班課。因此,大量招聘的兼職大學生,毫無教學經驗也能成為搖身一變成為“名校教師”,成為這些平臺間的默契。
在某985高校師范院校攻讀研究生的王同學,剛入職某一對一平臺的時候,還是一所211大學的大四學生。據她對鈦媒體的描述,當時保研成功后,大量的時間空閑下來了,想賺點外快,就試著拿著保研通知書去面試,也通過了。
“他們在前期招募門檻并不高,系統也不是很完善。當時雖然對外是要求必須985高校的學生,但是我只有保研通知書,錄制了一個授課視頻,很快就面試成功接到學生了。
很多學生和家長并不了解的是,這些兼職的在校大學生,大部分都不具備教師資格證。我國對獲取教師資格證有明確規定,即便師范類專業的學生,也必須通過包括教育學、心理學以及普通話等級一系列測試之后,方可在畢業時獲取。
同時,對具備教育教學能力且有證的公辦學校教師來說,教育部對其課外兼職也有明確的“禁令”。教育部2015年暑期頒布了《嚴禁中小學校和在職中小學教師有償補課的規定》:
“嚴禁在職中小學教師組織、推薦和誘導學生參加校內外有償補課;嚴禁在職中小學教師參加校外培訓機構或由其他教師、家長、家長委員會等組織的有償補課。”
更夸張的是,鈦媒體了解到,培訓機構包裝和美化教師履歷,甚至是造假,行業內似乎早已見怪不怪了。
每期課程都有續費率指標。續約率越高,教師就能拿到更高的績效,達不到指標就會扣錢。課程到了中途時,機構就會讓教師去觀察以及勸導有續費意向的學生,“對于沒有什么主見、搖擺不定的學生,會私底下找他談話,以老師的身份循循善誘,只要勸他繼續買課成功就行”。
為了與線下機構的做出差異化競爭,也為了趕上這一輪風口,大部分在線教育的公司都打出了人工智能的牌。這自然成了互聯網授課基因的在線一對一首選。家長們為這些“大數據”“定制化”“個性化”所吸引,而付出高額學費。
然而,這卻成為了大量一線教師比較反感的事情。好幾位一線從事網課教學的老師,幾乎都向鈦媒體反饋說,現在一對一網校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,現在對外宣傳的依靠人工智能精準匹配師生,以及主張的個性化教學的理念,在實際的操作中并沒有起到什么實質上的作用。
“他們對外說的人臉識別,微表情讀懂學生……這些打著人工智能噱頭的應用,在講課的時候,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。有一些科目非常缺少師資,能為學生找到教師就不錯了,還談什么精準匹配?
大型的教育機構,一般都有專門教研團隊負責課程內容研發,為這些臨時上崗的教師們準備好PPT和教案。一方面,這確實降低了教師尤其是兼職教師的準入門檻和備課壓力;而另一方面,會導致許多一線的兼職教師依賴教研組提供素材,而疏于自身領悟和打磨授課技巧。
一位家長還對鈦媒體稱,之前接觸到的一位教師,就是照著PPT上的文字念稿,對于自家孩子在課堂上提出的問題,回答得也比較敷衍。“如果沒有學生判斷力,而且不投訴的話,平臺不會注意到這些問題。”